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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水益/文

天空越來越黑, 仿佛所有烏雲都聚到頭頂上。

更遠的外圍,是被這方土地無形屏障擋下的無數閃爍著的星艦,他們進不來, 但其上光芒透進來了, 越顯得這個地方黑得詭異。

雷治仰頭遙遙望著,忍不住說:“你說星艦什麽時候能開進來?要是能開進來, 戰爭就該結束了吧。”

女王死了, 祭司跑了,剩下的蟲族大軍一部分被楚翊清給控制住, 像是失去能源,現在一只只原地靜待, 離開前雷治曾再三回頭打量,看著不像是還能作妖的樣子。

而另外離得遠的那部分,都向聖樹墓園跑去,應該是被祭司給收編了。

不管怎麽看, 這一戰到現在, 蟲族已經落於下風, 只要祭司無法激活寶物能量,打開黑洞補充蟲族,他們肯定能贏。

雖然現在星艦被擋在外面, 但從那閃爍不斷的光芒也能看得出數量一直在增加, 密密麻麻的星艦都快把這一片天地給包圍起來了, 只要阻擋的障礙一破, 軍部就能踏平這塊地方。

人類和蟲族的戰爭持續了多少年?據史書上記載,在更悠遠的年代裏, 人類還沒有進化出精神力和信息素,已經有了蟲族的傳聞。

這樣一個對人類土地虎視眈眈的危險種族, 如果真能徹底解決,絕對是史詩般的成就。

身為一名軍校生,有幸參與這樣的戰役且立下功勞,雷治只要一想,全身便熱血澎湃,恨不得祭司馬上帶著剩餘的蟲族出來和人類面對面地戰鬥,讓他們趕緊取得最終勝利。

然而他說了一會兒,卻沒有得到回覆,轉頭一看,楚翊清也同他差不多,呆呆地看著,不過並不是在看外邊的星艦,而是看著前方許久沒有動靜的滾滾白煙。

從他沒有蓋得嚴實的寬闊帽檐,可以看見對方變得深灰的皮膚、還有其上的皸裂痕跡,楚翊清並沒有恢覆正常,盡管如此,依然能從對方的表情看出他的神色有些凝重。

楚翊清當然不會擔心顧煬或閻曜,他擔心的,是閻曜之前提到的葉緋。

因為葉緋也在裏面,所以楚翊清神思不屬。

雷治不太喜歡楚翊清一而再再而三表現出牽掛葉緋的樣子,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,葉緋已經和閻曜在一起,在這種情況下還表露他的擔憂,說實在的,也就是閻曜心胸廣闊,在現在的緊迫局面前不和他計較,換成是他,很難心平氣和地對待情敵。

但是楚翊清現在已經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,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恢覆,雷治看得出來,他很不樂意變成這樣,甚至因為變成這樣而自卑,不然也不會拿出披風把自己包起來。

想到這個人與眾不同的成長經歷,還有這一路走來的境地,還是不免有些唏噓。

閻曜把他帶過來,是願意相信他,也另有安排的意思,既然如此,身為兄弟的雷治當然不可能拖後腿,他咳了聲說:“不用擔心小緋,她爸爸還有太子都在裏面,很快能出來了。”

楚翊清淡淡瞥過來,沒有說話。

如果雷治仔細觀察,會發現由始至終,楚翊清垂在身體兩側的手都攥著拳頭,沒有松開過。

這當然不是因為他緊張,而是自從放開身體的控制吸收力量後,外界的力量便前仆後繼往他身上鉆,他太過於痛苦所致。

一開始楚翊清無法控制,現在他依然感覺難以控制,不過,他拒絕過多的力量鉆進身體裏之餘,也逐漸適應內外夾擊的澎湃力量節奏,他不想繼續蟲化,於是逼著自己站起來,抵禦那一股要摧毀他的力量。

他能感覺到,以他為中心方圓兩百米之內的蟲族,完全受他控制,他們安靜下來了,不再試圖攻擊人類。

超出這個範圍的蟲族,他能感應到,卻無法控制,因為有另一股比他強的力量,在操控他們遙遙向聖樹墓園而去,甚至繼續蔓延,朝這方小世界的邊緣而去。

楚翊清沒有告訴其他人,他看見那些原本留在蟲族祖星其他地方的蟲族,已經接到新命令繞開聖靈樹周圍,他們匯集到了這方小世界的周邊、地上、天空、像是守駐在邊界的大軍,只等待這方世界的隔閡消失,就會立刻進攻蟲17星。

他能感覺到,假如他繼續吸收能量繼續進化,他能擴大對蟲族的操控力,然而那個時候的他,已經不是人類的他了吧。

楚翊清不是閻曜,他沒有犧牲自我、成全他人的偉大無私想法,更何況是為那個他從來不喜歡的星盟。

是,他不希望星盟破滅,但假如星盟和蟲族在這一役當中,能夠兩敗俱傷,那更是讓人樂於看見的場面。

他不打算再去理這些蟲族,然而,葉緋這邊卻不能不管。

或許是吸收了力量,身體進化的關系,他感受到眼前的巨大聖靈樹正在源源不斷溢出龐大能量,在他看來,這股力量比周圍的蟲族、比不知跑哪去的祭司,危險多了。

閻曜要是有辦法,早把葉緋帶出來,何止於自己進去後反倒失去蹤影。

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葉緋說過話,他想見見她。

這麽想著,擡腳他便要踏進白煙,然而想到雷治始終是葉緋的表哥,他稍稍停頓,輕聲說:“你不要進去,可能會出不來,你就在這裏等著。”

說完,不給雷治阻止的機會,身形一閃,人已經消失在白霧之中。

雷治伸出的手仍停在空中,連對方的半片衣角都沒碰到,他不由抽抽嘴角:“一個兩個說進就進,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啊。”

雖然嘴裏這麽說著,但他看著像吞並了所有聲音、氣息,感知不到任何氣息事物的白霧,神色有些擔憂,他沖著面前的濃霧喊:

“我在外面等你們,找到人就快出來!”

-

聖靈樹中部、更高的地方,茂密的樹冠裏依然時不時發出爆`炸聲,伴隨明亮光線陣陣乍現。

光芒不時地點亮外界,驅走短暫的黑暗,但是在濃郁猶如實質的白霧裏,光芒卻好像被隔絕似地無法穿透。

看起來就像是不知來源於何處的光芒,東一塊西一塊地、隱晦點亮霧霾。

走在其中,一開始,楚翊清沒有聽見任何聲音,沒多久,前方光亮加劇,他朝著那方向走去,很快聽見嘈雜聲——

“不要管他啦,我爸爸媽媽說他們不是好人,最好就這樣死了,嘻嘻。”

“可是,要是讓別人知道是我們把他帶到這裏,我們會不會有麻煩啊?”

“切,關我們什麽事,是他自己笨,撿個東西都能摔,我們只是沒理他而已。”

“對呀,關我們什麽事,你們看他還在哭,這麽大了還在哭,真丟人,哈哈哈哈。”

楚翊清有些恍惚,腳步微頓,再向前踏步時,眼前一道白光閃過——

再一次清晰出現在眼前的是斑斑駁駁的灰褐色幹枯樹皮紋理。

他站在樹洞底,頭頂有半片斜照的陽光瀉入,點亮這處狹窄的地方。

楚翊清感覺自己的心有點冷。

這個情景再加上那些對話,他一下子想起來,這是發生在他小時候的一件事:

從來不跟他玩的小孩子,突然說願意跟他玩,但要求他不帶保鏢,楚翊清當時高興極了,甩開保鏢後,和這班小孩子玩了一會兒,正以為自己交到朋友時,之前還玩得好好的小孩子突然翻臉,騙他來這裏撿東西,趁他不備把他推進樹洞裏。

當時的他慌亂又害怕,哭了很久也沒有人理,他一個人在這裏等了近十個小時,最後才有保鏢找到他。

他非常清楚地記得這件事,因為這件事之後,他不哭了。

楚翊清冷冷看著頭頂的小洞,心中揣測這是什麽新把戲:是他出現了幻覺?還是聖靈樹的白霧有古怪,構造出這一方幻境?

不管如何,虛構出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恐怕要失望了,這些事已經無法影響他。

楚翊清打量著四周,正準備自己攀上去,離開這個地方時,忽然聽見外邊又傳來聲音——

“……我都看見你們把人推下去了,還撒謊,撒謊不是好孩子哦,唉別跑啊。”

“這是什麽地方啊,聖靈樹裏面居然還有一個世界?這些小孩又是哪來的,奇怪……”

熟悉的清脆嗓音讓楚翊清瞳孔狠狠一縮,他瞬間拉起身上的長長披風,完完全全把自己的腦袋給遮起來。

做完這一切,就聽見頭頂傳來聲音:“嗨,還能動嗎?能的話把手給我,我拉你出來?”

真的是葉緋!

剎那間,楚翊清不知道為什麽葉緋會出現在這裏,隨即又想起,他們現在都同在白霧裏,碰面是非常可能的……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麽突然。

這一刻,他張了張嘴又閉上,他猶豫了,不知道要不要出聲。

頭頂上傳來刷刷的聲音,楚翊清意識到是葉緋在扒開樹洞口的枝葉要鉆進來,慌慌張張擡頭:“不用,是我,葉師妹。”

正要鉆進洞的葉緋驚訝極了,就著趴在洞口的姿勢,把那些枝葉給扒拉開,向下張望。

葉緋看著,卻又半天不出聲,楚翊清心尖澎湃的情緒很快冷卻,他意識到,如果葉緋不曾和閻曜先見面,就不會知道他反殺許尉崇的事,在她的認知裏,他還站在他們的對立面。

這個認知讓他微微低下頭顱。

接近許尉崇是因為葉緋才鋌而走險做出的決定,但是此時此刻,他又如何剖析自己的真情實意?在別人看來,他確確實實站到了其他人的對立面。

他已經能夠預料到葉緋會作出的反應,或許這就是把他困在這裏,又把葉緋招過來的目的。

他閉了閉眼睛,完完全全感覺到命運對他的惡意,命運從來不曾垂青他,他要亡他,他如何能不屈從?

一時間,一張微垂的臉冷得可怕。

“你怎麽還不伸手?”

楚翊清一僵,有些不可置信擡頭,洞口的逆光讓他微微瞇起眼睛,他的聲音放得極輕:“葉學妹,你沒有怪我?”

“嗯?這是兩碼事,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,先出來再說。”

她看見他的樣子了?楚翊清低頭撇過臉,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個情景,但此刻不想出去了,他不想讓葉緋看清他醜陋的模樣。

想到此時同在白霧中尋找她的閻曜,楚翊清有些澀澀地開口:“葉學妹,你先走吧,我等會兒自己出去。”

說完這話,頭頂上一片安靜,楚翊清有些緊張地聽著聲音,好一陣子卻一點聲音也沒聽到,他忍不住了,擡頭,一下和趴在洞口的葉緋碰上視線。

少女的神情平靜,眼神一如既往清澈,見他看過來,緩緩說:“楚學長是覺得背叛了隊友覺得愧疚,還是說因為模樣變了而自卑?”

楚翊清的瞳孔微微放大,居然不知道怎麽說:“我,我……”

葉緋淡淡的聲音接著說:“我對楚學長的身世背景不了解,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人生,我尊重你的選擇,下一刻因為立場不同,或許會兵刃相向,那時我不會留情,但這一刻我只想著把你拉出來,當然,如果你需要我的話。”

葉緋的話明明白白,卻像一柄尖刀,在一下一下刺著他的心臟,楚翊清感覺有什麽要離他而去似的,忍不住仰頭喊:“不、不,我需要,葉學妹,你別放棄我,我、我……”

葉緋歪了歪頭,莫名從楚翊清沙啞的聲線和枯絕的眼神中,讀出一些覆雜情緒。

她抿抿唇,向前伸手,簡潔地說:“握住手。”

楚翊清高高伸出手,握住,感受到拉扯向上的力道,樹洞口那抹逆光起伏人影讓他一時間,心臟無法克制地瘋狂跳動。

“對不起,我並沒有背叛大家,我潛伏在許尉崇身邊想收集資料,我……”

他壓抑情緒啞聲說:“葉學妹,謝謝你來救我……”

“救?楚學長,沒有我你也出得來。”

楚翊清和葉緋的距離越來越近,忽而眼前一亮,他被帶出樹洞,清楚聽見對方的聲音:

“我伸手,你也得伸手,在我救你之前,你必須先想著救自己。”

“楚學長,你得救自己。”

楚翊清緩緩擡頭,隨即驚慌起身:“葉學妹?”

聲音分明還彌散在空氣裏,然而應該站在眼前的葉緋,不見了。

-

葉緋飛快地跑著。

此時正是傍晚時分,繁忙的校外街道走過一個個放學的高中生,有些邊說邊嬉鬧,有些拿著書邊走邊看,夕陽的遠光從後方金黃黃地灑落下來,拉長了每個人的影子。

飛快奔跑的葉緋,便一一踩過這些人的影子,一下子從校門竄到繁忙的街道分叉路口。

和這些人的悠悠哉哉不一樣,葉緋很著急,因為今天最後一節課老師拖課的原因,打工要遲到了。

紅綠燈由紅變綠,葉緋快速跑過人行道,踩到對面路口的地面時,原本緊張的她忽然慢下腳步。

奇怪了,她怎麽覺得自己有些奇怪,她現在應該去打工?為什麽她有種奇怪感覺,她不應該在這裏。

可是,如果她不應該在這裏,那她應該在哪裏?

已經從飛奔變成慢跑的葉緋上了人行道,跑動中轉頭望向路旁商店,她看見大大的落地玻璃櫥窗裏映出她的模樣——

一個頭發只到肩膀處的瘦弱高中女生,背著一個陳舊的紅色書包,雖然五官長得不錯,一雙眼睛熠熠生輝,但她臉色蒼白,個頭也不高,掩蓋不住營養不良的事實,好像一陣風來了,隨時能把她吹倒。

葉緋一怔,她長這樣子?

不,這不應該是她的樣子,她應該是……

腦海裏浮現極其相似的另外一張臉。

葉緋停下步子,望著玻璃上的倒影,將額前碎發往後抹去。

想起來了,她是葉緋,她現在應該在蟲族祖星的聖靈樹腳下,在那個詭異的白霧裏面兜兜轉轉出不去,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?像小說那樣出現了幻覺?

她還記得剛剛見過楚翊清,怎麽又換場景了?

葉緋頗感興趣地左右張望。

記起來自己的情況後,她不緊張了,在大街上慢悠悠地向前走。

打工是不可能去打工的,葉緋辨認了一會兒方向,幹脆向前走,一段路後,拐彎進了人民公園,越過角落給小孩子玩樂的沙池,在無人的秋千上坐下。

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景,但是既來之則安之,更不要說出現的居然是她住過十幾年的藍星背景,這個場景讓她倍感親切。

四處打量之餘,警惕中又多了幾分饒有興致。

忽然,她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:

“……哎喲小夥子,你這傷很重,該去醫院啊。”

“多謝您,但是不用了。”

有些熟悉的聲音讓葉緋心尖一跳,她倏地轉過頭,便跟遠遠快步過來的少年對上視線。

少年留著一頭微長的黑發,夕陽照耀下,發尾微微發紅,顯得發質飄逸柔軟,桃花眼、高鼻梁,一張過分俊俏的臉上銳氣十足,又帶著少年獨有的青澀。

看見他的那一刻,葉緋就認出來了,這不是小了幾歲的閻曜?

“學長?!”

閻曜也認出她了,快步過來,驚奇的眼神上上下下地看她,片刻緩緩笑起來:“原來小緋以前長這個樣子呀。”

葉緋一頓,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,這一看才發現對方穿著的黑色戰鬥服上有著斑斑刀痕,除了一張臉,身上裸`露的肌膚全是傷口,看起來就是狠狠打過架的模樣,她有些驚訝:“你怎麽傷成這樣?”

閻曜按了按下頜側邊,痛感讓他覺得有些神奇,他解釋說:“這是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吧,這時候的我剛跟別人打了一架,只不過……”

他掃著周圍說:“只不過這個地方有些奇怪,我原本以為這是我的幻覺,但現在看來,小緋是真的,應該是我們兩個被拉進了某個奇怪的地方。”

閻曜打量了一圈,並沒有發現危險,更覺得異樣了。

“這個地方好奇怪,我沒有感覺到這些人身上有信息素和精神力。”

而且在這個地方,無法使用精神力。

閻曜想起了從靠近聖靈樹開始,便被巨大的力量壓制,以至無法使用精神力的事實。

這個地方也是如此,所以他合理推論:“我們應該還在聖靈樹附近,如果這些不是刺激我們大腦產生的幻象,也可能是我們通過聖靈樹,來到另一個維度的地方。”

閻曜合理地推測著,葉緋微微張嘴,想說什麽,又默默閉上嘴。

總覺得告訴閻曜,這個地方或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才生成的,因為她從前就生活在這裏……不知從何說起。

畢竟,對於靈魂兩次穿越,最後回到自己位於星盟的真正身體上這個事情,全都來源於離奇的預知夢境推測結果,直到現在也沒有理清到底是怎麽回事,想開口,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。

一時間,葉緋安靜地聽著,閻曜說了一會兒,見她不出聲,也不說了,只是寬慰一般跟她溫聲說:“擔心?沒事,我沒感覺到危險,可以先放松一下。”

葉緋仰頭看對方。

習慣了從前高她一個多頭的高大Alpha說這種話,忽然間,對方的臉變嫩了,雖然同樣個頭高她有20來公分,但少年還沒有長成的肩膀看起來略顯單薄,葉緋的註意力便很快落到其他地方去。

她伸手戳了戳他有些頰肉的臉,眼前少年的臉輪廓還沒有後來的犀利,總覺得多了幾分可愛,她越看越喜歡,又戳了下,笑嘻嘻說:“我沒有緊張呀,不過,你現在13歲是吧?你該叫我姐姐哦。”

閻曜微微睜大眼睛。

仍然帶著些嬰兒肥的臉做出這種表情,可真是太可愛了,葉緋忍不住在他臉上捏了又捏,彎著眼睛說:“阿曜乖,叫姐姐。”

閻曜覺得有些奇怪,明明人還是那個人,他也還是那個他,可看著眼前這個嬌小青澀的葉緋掐著他的臉喊他阿曜,還讓自己叫她姐姐,不知為什麽,他的耳朵莫名其妙熱了起來。

他抿了抿唇,飛快移開視線,正想說什麽,眼角瞧見一班人——之前發現他受傷勸他去醫院的一位中年婦女和其他人站在不遠處,一邊看著他們偷笑,一邊八卦著什麽。

從這幾個中年婦女不時掃過來的視線,他完全可以確定,她們看的就是他們。

閻曜眼角抽了抽,難得感到幾分窘迫,擡手想把葉緋的手拉下來,又停在半空。

他瞥一眼正好整以暇看著他的葉緋,少女眼神促狹,像是料定他不會開口似的,一整個表情鬼靈精怪。

喉結滾了滾,閻曜壓低聲說:“你知道有人在看我們嗎……姐姐?”

後面兩個字,他把聲音壓得極低,幾乎聽不見似地含在嘴裏,偏偏葉緋聽見了,便覺得好像有一把鉤子伸過來,在她心底輕輕勾了勾。

心頭癢癢的,卻又撓不著。

葉緋抿住唇,手停在他頰側不動,眼睛向旁邊瞥去。

那幾個中年婦女見她看過來,也不覺得不好意思,反而裏面有人認識葉緋,捂著嘴向她喊話:“小葉今天不用去打工,跟同學來玩啊?”

被認出來的事實驚得葉緋訥訥收回手,不好意思地回話:“對呀阿姨,今天不用打工。”

說完快速拉了拉對方身上與眾不同的戰鬥服,帶著人飛快遠離這處八卦地。

沒跑多久,一只手就伸過來,握住她扯住對方衣服的手,葉緋一頓,回頭看他一眼,步伐慢了下來。

兩人在公園裏手牽手,散起了步。

他們兩個人,一個穿著像是cosplay的戰損裝,一個穿著隔壁高中學校的校服,實在顯眼至極。

如果這是現實,葉緋肯定不敢這麽大膽,但只要想到這一切都是假的,她便紅著臉頂著其他人的目光,任由閻曜牽著手,漫無目的地走著。

一開始,他們想兩個人被莫名其妙拉到這個地方,接下來肯定另有對付,他們都提防著,然而逛了好一會兒,一點異常都沒有,兩個人不免都有些詫異驚奇。

閻曜牢牢牽著她的手,好奇地看在公園四處散步玩鬧的老人和小孩,嘖嘖稱奇道:“這個世界好奇怪,不過挺舒服的。”

沒有蟲族,科技不發達,生活慢節奏,連精神力和信息素都沒有,實在讓人警惕不起來,閻曜走著走著,便有些感慨。

和葉緋在一起之後,兩個人還沒有像樣地正式約會過。

雖然兩人心知肚明,懸在他們頭上的聖靈樹肯定另有安排,但是此刻的安逸是如此真實,便顯得兩個人能在戰鬥和緊迫中偷得半日閑依偎在一起,拋開一切外力,只享受彼此在一起的時光,難得到珍貴。

兜了一圈,兩個人又回到了葉緋一開始坐的秋千附近,那些之前在聊八卦的阿姨們已經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吃完晚飯過來玩的大人和小孩。

四周一派熱鬧,閻曜註意到葉緋的視線總是不住向秋千飄去,他有些莞爾地勾了勾唇,幹脆牽著她徑直向秋千走去,讓她在秋千上坐下,然後自己轉身走向旁邊的草地,在盛開的鮮花前蹲下,伸手摘花。

原本笑瞇瞇的葉緋,看見閻曜辣手摘花後,表情一僵,飛快跳下秋千,在一群小孩子嘰嘰喳喳的“媽媽那個大哥哥在摘花”的聲音裏飛快跑過去。

“別!這些花不能摘。”

已經手捧著一束花的少年,表情疑惑地半轉過身:“為什麽不能摘?這裏不是假的嗎?”

葉緋:“……是。”

她給忘了。

有那麽一瞬間,她忘記這一切都是假的。

但是,就算是假的,長在公園裏的花……沒等葉緋轉過這個邏輯,前方捧著花的少年,已經完全轉過來,他就著半蹲在地上的姿勢,幹脆單膝跪著,雙手捧花遞給她。

“雖然這些是假的,但我的心意是真的,姐姐……收嗎?”

葉緋覺得閻曜可真是壞,故意把“姐姐”兩個字放輕又拉長尾音,普普通通的兩個字,無端被他咬出了暧昧和繾綣。

她的臉頰熱熱的,感覺心頭軟得不可思議,葉緋伸手接過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捧花,對他笑得有些羞澀,“當然……”

閻曜揚著唇角,便這樣眼睜睜看著捧著花、笑容甜甜的少女,像彩色泡泡被猝然戳破般,一瞬間消失在原地。

閻曜瞳孔猛縮,飛快伸手,卻只撲了個空。

-

閻曜感覺身上一陣寒意,倏然睜開眼睛,“葉緋!”

然而眼前並沒有葉緋,映入眼簾的是茫茫的白煙,轉頭,他看見了若隱若現像一面高墻的深綠色樹幹,還有坐在樹前的顧煬,而坐在顧煬旁邊的……是穿著一件披風的楚翊清。

他楞了楞,坐了起來,按了按眉心說:“我睡著了?我好像做了個夢。”

沒想到顧煬搖頭,“也不算完全是夢,你們幾個,是這一次聖靈樹挑中的人選。”

“什麽?”

閻曜沒聽懂,比閻曜沒早多久被傳送到這裏,還沒有聽見顧煬任何解釋的楚翊清也不明白。

楚翊清剛來到這裏,睜眼便看見坐在樹下的顧煬,對方看著他沒說話,而楚翊清醞釀了好一會兒,正準備開口,結果閻曜便突然憑空出現。

楚翊清看著顧煬額角上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突起,深吸一口氣,問:“顧叔叔,我是進來找葉緋的,如果你知道什麽,能不能告訴我?”

顧煬睨了他一眼。

果然是他,印象中在上輩子最後繼承了蟲王力量的年輕人。

這一次,顧煬主動想接納力量,想奪得控制蟲族的機會,但這一次沒有得到女王任何傳承的楚翊清,依然憑著自我覺醒繼承了能力,或許這就是命中註定。

顧煬只覺得歷史在這一刻,驚人地相似。

而他不喜歡這種再次輪回、依然走上同一條道路的軌跡,這會讓他產生一種無法掙脫命運的無力感。

不過,仔細看,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——這一次的楚翊清似乎很排斥自己的身份,還沒有完全地蟲化。

但力量確實已經被他繼承,只是收了開頭,又不願意全部接收,可以預想他現在應該很痛苦,虧他還能裝得若無其事。

再看閻曜,雖然面無表情,但這小子時不時按一下心口位置的舉動說明,體內碎片很可能正在被寶物牽動,在產生感應。

得了,一個兩個都那麽會忍又會裝。

顧煬原本想等葉緋一起到了再解釋,但幹等著也不是事,便開口解釋:

“我的前兩輩子,之所以能留到最後,是因為聖靈樹選中了我。”

因為選了他,所以他被庇護著,逃過了最後鋪天蓋地的傷害,末了窺到機會,才最終奪得寶物。

前兩輩子發生的事情大同小異,最後都是祭司打開黑洞,女王連接了兩個世界通道,數不盡的蟲族從黑洞中來到祖星這個中轉站,躍向星盟。

偌大九個區,擁有廣袤星球土地的星盟,至此被源源不盡的蟲族給腐蝕得千瘡百孔。

本以為這一次又要走上相似的命運,沒想到在他還沒有恢覆記憶的日子裏,軌跡已經悄然發生變化。

核心人物是前兩輩子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兒葉緋,連帶著其他的中心人物,像閻曜、楚翊清等這些人的命運和選擇,也發生了變化。

顧煬已經無法預料,這一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,只能憑著自己僅有的記憶信息,去多幫助這些年輕人,如果他沒有猜錯,這一次聖靈樹選擇庇佑的人選就在葉緋、閻曜、楚翊清之中。

他是這麽推測的,然而除了閻曜和楚翊清之外,葉緋遲遲不出現,聖靈樹沒有把他的女兒還回來,這讓他心裏多了幾分焦躁。

為什麽還不出現?

聖靈樹對人類對萬物沒有惡意,它挑選人類的考核,也只會從對方的記憶當中選取片段,觀察對方表現,不具危險性、更沒有困難,所以,閻曜和楚翊清已經結束考核,和他們情景部分交織的葉緋,為什麽遲遲沒有出現?

和顧煬的擔憂差不多,聽完解釋的閻曜,也沒有放下心來。

相反,從顧煬的話裏,他窺見了一絲和從前不一樣的不同尋常。他看了眼顧煬,自從覺醒三輩子記憶之後,對方眉目間的輕靈灑脫便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眉間掩不住的憂郁,閻曜沒有把心中憂慮說出來。

他擡頭,望著被遮蔽的、看不清聖靈樹枝繁葉茂的頭頂白霧。

忍不住想,如果一切如顧煬所言,聖靈樹有靈,那麽它選擇庇護人類,其實是為自己保住一線生機的做法。

可是世界重啟,對聖靈樹而言,也重啟了嗎?

如果重啟了,那麽顧煬應該清空前兩輩子的記憶,但事實是,他依然保存著前兩輩子的記憶,那麽便可以證明,對於更高存在的聖靈樹而言,或許時間確實倒退了,但累積在他身上的損耗卻一定是疊加的。

既然如此,聖靈樹還能保有如同從前一樣的狀態嗎?

如果它的狀態不好,是以,此刻陷入某種幻境中的葉緋,才遲遲無法抽離?

還是說,這一片無法視物的白茫茫煙霧中,除了他們之外,還有另一方勢力潛入,比如……祭司。

如果真有外力幹擾,他們又要如何打破和葉緋之間的隔閡,順利找到她?

閻曜按住了從醒過來後就開始不適的心臟,只希望這一切,是他想太多了……

……

葉緋睜開眼睛,映入眼底的是漆黑得可怕的天空。

她眨了下眼睛,發現附近空中有不住上下跳躍的綠熒熒光點,而她,橫躺在一塊冷硬的石板上。

心底升起的片刻茫然,在發現心臟沈甸甸地仿佛被壓住、全身動彈不動,一個穿著白袍的老者走過來對她桀桀地笑之後,消失了。

這個罩著白袍,皮膚松弛得比樹皮還要難看的老者,便是他們一直在找,卻一直不見蹤影的蟲族祭司。

祭司高高地牽起唇角,笑得不懷好意:“終於醒了?”

“呵呵呵,所以有聖靈樹的庇護又怎麽樣?我們可是擁有真靈偏愛的種族,你身上有碎片,就不可能不聽召喚。”

他得意地說著,同時舉起手中的東西。

“撲通!”

心臟重重擂響。

葉緋眼前有片刻空白,等她的眼神再一次焦距,她看見了一塊像星辰般流光溢彩的石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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